烈嶼，我們的驚喜 鄧榮坤
風浪太大了，船在浪尖上漂泊，令人覺得有點眩暈，莫非這就是暈船的徵候？多久沒有搭船了，僅十分鐘的航程，竟然令人有鄉愁的衝動？
面對蔚藍的海洋與烈嶼島樸實的景觀，我刻意把一直在咽喉間打轉的衝動忍了下來，鼻梢抹了提神的精油，也把萬金油擦在額頭的皺紋深處，站上了甲板，眺望遠方。遠方，應該是九宮碼頭了。
髮絲在鹹澀海風中揚起時，我知道，有一個久遠的故事即將在記憶裡沉殿，所以，把遮陽帽緊緊捏在手中，一如我把屬於這裡的喜悅緊緊捏在掌中。
烈嶼，我們來了。
※ ※ ※
我們來了，烈嶼。
烈嶼是一座很小很小島嶼，位於金門與廈門之間，四面都是海洋，生活在這裡的人都習慣以海為田的日子，經常搭著魚船在風與浪之間討生活。
生活似乎無法以三言兩語道盡時，你會發現每一位在島嶼上活過來的人，臉上多了一份平地人沒有的滄桑，一種來自以鹹澀海風過度洗滌的後遺症期，就這樣日日夜夜拍打著島嶼的歲月。
很多人踏在烈嶼的土地上，仍然不知道烈嶼就是小金門。
小金門位於福建省東南方九龍江口外，距離大陸最近的距離只有 五千公尺 ，目前，烈嶼只有林湖、上歧、上林、西口、黃埔等五個村，有五千餘人在這座島嶼上，與海為墨，在生命扉頁上書寫生活的悲歌。
九宮碼頭，設有浮動棧橋，為交通船靠泊之口岸。
人潮似乎特別熱絡的假日，來往大小金門的渡船逢整點就開船，每小時發出一班船，航程約十五分鐘，猶如從淡水碼頭搭渡輪前往舊名石滬角的漁人碼頭，路程不遠，遠的是我們未曾問候的烈嶼，此刻，雖然離我們很近，感覺卻離我們
十分遙遠。
海風，似乎比台灣島與金門強勁了許多，撲在臉上還有濕黏濕黏不太舒服的感覺，這就是小金門給我的第一印象？紅色瓦鋪蓋而成的候船室靜默於碼頭邊，只有零星幾個人站在那裡拍照，比出瀟灑的手勢，開朗地於風中笑了起來。
風獅爺是金門村落的守護神，而烈嶼的風雞卻是烈嶼特別的辟邪物，當地人深信風雞有鎮風煞、剋蟻害、護境保平安的功效。於是這裡的人用水泥塑成公雞型狀，漆以白色或瓷器白公雞放置村落外圍或屋子的正脊或垂脊上或廟後。
走出九宮碼頭，右邊是小金門的守護神「風雞」，黑色的雞被白色底座撐起，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可以看見。雞，望著遠方，遠方是海洋，是從各地湧入的人潮，以及自嘴角溢出的笑容。
碼頭的左邊，是美麗的沙灘及波濤洶湧的岩石海岸。
在這裡，你可以找到與台灣島嶼相似的風速，與浪濤拍打岩石時彈落於風中的聲響。漫步於碼頭，心情顯得特別輕鬆，煩腦被拋得很遠很遠的午後，我們在不遠處的服務中心，面對機車與腳踏車的抉擇，思量片刻之後，我們租了一輛腳踏車，展開了這段不太尋常的島嶼之旅。為什麼會租腳踏車呢？
丫頭說，迎著風騎腳踏車，可以感覺生命的飽足感！
※ ※ ※
迎著風騎腳踏車，可以感覺生命的飽足感！
小金門的風與台灣沒有太多差異，唯一不同的是，風吹過臉頰與髮絲的速度，似乎快了許多。我們在一家餐館吃了碗麵，五十開外的店老闆知道我們將前往八達樓子時，非常興奮的說，有一種酒在這裡不能不喝。
高梁嗎？他搖了搖頭，神秘兮兮地從酒櫃裡取來了一瓶我沒見有過的酒。酒的名字竟然就是八達樓子。
飲了一小盃金門酒廠發售的八達樓子，舌尖感覺辣辣的。
八達樓子突破傳統包裝，以簡單的黑白色調及直線條瓶型，表現透明純澈的30度高梁酒。在瓶身上有八達樓子的城牆造型，與雙龍圍城的純黑刺青，非常古樸，令人想多看幾眼。
店老闆說，八達樓子從製麴、釀酒到灌裝，都是遵循金門酒廠傳統的釀酒工法，傳承金門高梁酒的經典風味，所以，也特別好喝。
酷熱的午後，只飲一小杯，約三十西西八達樓子，有點醉。
把無法一次喝完的八達樓子塞進行囊裡繼續上路了。計程車在身旁呼嘯而過，車門兩邊都噴上高梁酒的廣告，對於長年居住於台灣島的人來說，如此的宣傳方式還真是頭一回見到呢。從「金酒典藏珍品、為自己而開」、「酒中極品、陳年金門高梁酒」的烈酒廣告中，我感覺自己已經處於四周都是酒精的環境裡，濃烈的酒液如洶湧的浪濤、、、、、、
微醺的心情，騎著腳踏車在烈嶼島兜風，衣角在風中飄飄然，令人感覺非常浪漫。瘦長透明的玻璃瓶裝著酒精濃度百分之三十的八達樓子，瓶身上的古長城圖案，很容易讓人想起剛烈的砲火煎熬古北口的歲月。
七十五年前。一九三三年秋天，抗日戰爭的砲火與槍聲把寧靜的中國吵醒了，烽火中的歲月，在北京八樓子曾經記錄著一個故事。
入秋了，一隻孤鷹於驚慌中斜斜掠過蒼穹的午後，滯留在北京的日軍突然對駐守於古北口的長城部隊發動猛烈攻擊，砲彈與子彈落在只有七位步兵駐所的古北口每一吋土地上，然而，他們沒有退縮也沒有驚慌，為了掩護長城部隊一五四團轉進，以單薄的生命撐了過來，經過幾日的鏖戰，不幸躺在風中，臥成了烈士。
歲月如風般流失，多少人還記得那段血與淚的往事？一九六三年，長城部隊駐守烈嶼時，讓他們在歲夢中驚醒的砲聲，依然難以忘懷，即使在三十年之後，每當想起古北口的弟兄們，難以闔眼的心痛，讓許多人滴下了睙珠。於是，這群人決定在小金門西宅村路口，仿建長城的八達樓子。
※ ※ ※
小金門西宅村路口仿建長城的八達樓子，讓我想起多年前踱蹀北京時，漫步於八達嶺長城的心情。
八達嶺位於北京市延慶縣內，臨近居庸關的一個山峰，是中國開放最早的一段長城，也是保護得非常完善與完整的一段明代長城。當年我門還年輕，走進長城的古老歲月時，總是那麼好奇的東摸摸西摸摸，東張西望之餘，也想帶一點不一樣的記憶回去。
長城太長了，從垛口望出去，仍然是
凝聚著祖先血汗和智慧的長城，如龍一般鋪卧於崇山峻嶺之間。沒想到多年之後，在小金門逗留時，我見到了與八達嶺長城有點神似的八達樓子。
八達樓子在烈嶼島矗立了。
除了主體城樓外，環繞於四邊的壁壘上的精神標語，似乎很完整的詮釋著那段曾經輝煌過的歲月，然而，多少路過的遊客願意停下腳步，聆聽與揣摩那段久遠的故事？每一場戰役都有金門鄉親用血汗寫下的輝煌歷史，卻也在金門人心底留下了一道難以撫平的傷痛？
頂樓上，雕塑了當年躺在古北口的七位烈士的雕像臉上流露年輕時的剛毅，讓他們分別戍守象徵山海關、古別口，喜峰口及九門口等四個關口，他們手中或握著手榴彈或機關槍做掃射狀，栩栩如生。
如果你由下往上看，你會感覺勇士們的槍口指向你的鼻尖，似乎告誡你不得有非分的蠢動；如果你由頂樓往下眺望，居高臨下之餘，任一風吹草動，都掌握在勇士的手中、、、、、、
路過八達樓子，在「八達樓子誌」的石碑前佇立細心朗讀一遍勇士們的事蹟時，不自覺鼻酸起來，仿彿自己也曾經參與那場風聲鶴唳、草木皆兵的緊張戰事。
風吹亂了髮絲，卻無法吹散逗留烈嶼的慵懶情趣。
※ ※ ※
風無法吹散慵懶情趣。
走過烈嶼，戰地的遺跡，廢棄的碉堡、軌條隨處可見，我們放緩了腳步，以數位相機紀錄了罕見的貓公石、玄武岩、生痕化石，美麗的海岸讓我們的記憶多采多姿地鮮活起來。
有一群高雄來的年輕人，站在海岸邊眺望，眼眸的焦距鎖定了遠方的廈門。我們把腳踏車停在岸邊，加入了眺望遠方的行列。然而，霧太大了，我們看不到廈門的雄偉的建築。
明天呢，霧會散去嗎？
沒有人知道。
在附近兜售飲料的婦人，拉了拉被風吹亂了的斗笠，笑了笑說，只要耐心等，一定可以看到，問題是，看到了又怎麼樣呢？
婦人的話讓我瞬間清醒了不少。看到了，真的能怎麼樣呢？
繼續騎著腳踏車前行，風把衣袖吹得鼓鼓的，生命的飽足感非常豐盈。
路邊，風雞沉默無語，祝福每一位路過遊客的平安！
丫頭朝我揮了揮手說，如果小金門是最快樂的城市，我們應該就是城市裡最幸福的人了。
我笑了笑，把屬於這裡的每一寸喜悅緊緊捏在掌中。
留言列表
